那台手术过后，已经是第二个星期三，芮忱还是没有去上班。这是他从业以后休的最长一次假，从他开始实习那天起，他从没有预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有这么长的假期。
早上，芮忱顶着晨雾去超市里买了一些蔬菜，足够他一个人吃上两天。本打算还是和先前一样，一整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可他回到家后还是坐不定。他总想做点什么，不管还有没有意义。这么想着，他拿上车钥匙，开车前往国家图书馆。
一月的天气总是灰蒙蒙的，没有风，街上的每一棵树都显得那么萧索。芮忱花了一些时间才在停车场里找到车位，刚从车里下来，便接到了家人打来的电话。他一边往图书馆里走，一边打这通电话。外婆问他今年回不回家过年，如果回，会不会和齐骧一起回去。这几年工作太忙碌，导致每到年末，芮忱便会忘记年初发生的事情。如果不是外婆提起，芮忱差点想不起来，原来去年过年，自己没去外公外婆家拜年。照现在的状况，他今年应该不会再像往年一样忙碌了。可究竟要不要回去，芮忱还是产生了迟疑。尤其是被问到齐骧，他的犹豫又深刻了一些：“等下星期看看医院和科室的安排吧。齐骧那边……我问问他。”忽然刮起了一阵风，芮忱把脖子往羽绒服里缩。
“好。”外婆好奇问道，“对了，今年你们还去湖南义诊吗？”
芮忱愣了愣，更是不确定：“我也不知道。往常都是齐骧安排，还是得问问他。”
他这么一说，外婆更奇了：“咦？你们不是住一块儿吗？是没说过这件事？”
听到这话，芮忱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忙道：“是没说过。太忙了，没聊这事儿。”
“这样……那行，你上班正忙着吧？”外婆放下心来，关心道，“今天有手术吗？”
芮忱在心里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坦诚却没有坦白：“没有。今天没安排。”
年轻的时候，至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芮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像现在这样的人。对于一直在关心自己的家人，芮忱欺瞒的次数越来越多，从一开始满心愧疚，到现在理所当然，说谎说得越来越顺畅，隐瞒也觉得心安理得。特别是关于齐骧，芮忱万万想不到，竟然一瞒就瞒了两年。据芮忱所知，老人家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会打电话和齐骧联系。说也奇怪，明明他们俩对分开的事宜从没通过气，但总有办法在老人家那里圆成一个圆满的谎，让老人觉得他们仍在一起。每当发现这个，芮忱也会觉得，说不定他们还在一起。关于那件事，齐骧应该已经不在意了，是芮忱自己的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再这么下去，反而是显得自己太矫情了。
其实在上周一，凌晨结束手术开车回家的芮忱还曾经想过，等自己这边定下来，就大大方方地找机会和齐骧正式和好，但他没有想到会在周二的那台手术上发生那样的事情。好像就要跑到终点的马达做着最后的冲刺，结果却在临到终点的那个瞬间，故障出现了。
齐骧从学医的第四年开始，加入到了学校同乡会的义诊队伍里。芮忱的学校里也有这样的组织，不过时间通常安排在暑假而非寒假。所以从上学时起，每到寒假，芮忱除了回家过年以外还会和齐骧以及他的校友们一起回湖南义诊。毕业以后，他们都没了暑假，过年期间但凡有时间，这项活动也没有停止过。直到前年他们分开，芮忱便没再去参加义诊了。后来他们偶有联系，芮忱为了不让气氛冷场，向齐骧问过有没有回湘潭。齐骧评了副高，忙得很，果然也是没有回去。这些都是芮忱平时不会惦记的事情，或许老人家平常家里也没什么事做，所以总能帮他们想这些。
能休假本是好事，刚回家那两天，芮忱甚至还安慰过自己，说这下子他可以好好地利用时间准备今年的论文了。可计划和现实总是有区别，到了第三天，芮忱竟然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就算到了图书馆结果也是一样，芮忱坐了一会儿便开始走神，想到那个胃穿孔修补术，他做得那么完美，谁知道却在快结束时被洗手护士划伤了手。
芮忱从来没有花过这么长的时间洗手，整整二十分钟，把指尖上的血拼命地往外挤，消毒了无数次，一直到十根手指都灰白得像石膏。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体会过绝望是什么感觉，在那二十分钟里，他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出来以后，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担任洗手护士的姑娘甚至哭着跪在了芮忱面前。完了他很快被领导找去谈话，不外乎是安慰和唏嘘，末了说，他不如先回家休息。
那天晚上本来约了齐骧一起吃晚饭，一离开医院，芮忱就给他打电话，极度自然地说了一个谎话。“临时加了一台手术，饭吃不了了。”芮忱抱歉道。
齐骧听了静默几秒钟，说：“那下次吧。”
饭约了在齐骧的家里吃，他这么一说，芮忱不禁想要问问他是不是已经买好菜了。可他想着之后的事，终究没问出口。
齐骧先化解了尴尬，笑道：“幸好我还没下班，不然去买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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