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黎家，会客厅。
黎七璇穿着黑色单开衩的长裙，烫了一头卷发，手上戴的一只翡翠飘绿玉镯，夹着一根薄荷烟。那胭脂色的指甲按在照片上，叶桉的脸上，脸上的眼睛上。她打听过京千盛的前任女友。
黎七璇问：“你查了他的来历吗？”
侦探说：“这人叫叶桉，是孤儿院出来的，父母双亡，才十七岁，差一个月成年。”
她翘着腿，吸了口烟，说着：“真可怜。”那腿上铜绿孔雀像妒火中烧的罗刹眼。接着，黎七璇补问道：“那你知道他父母的事情吗？”
侦探说：“这个叶桉改过一次名，以前叫穆桉，他父亲是罪犯，母亲是自杀死亡的，后来随母姓。”
黎七璇望着烟，漫不经心，道：“罪犯的小孩啊，那还挺好查的，这小孩也不容易。”
侦探并不知道黎七璇的过去，顺口就补充信息，说起叶桉的父亲是五年前进幼儿园杀死学生的罪犯。
侦探说起那事情的时候，黎七璇没有插话，没有不耐烦，也没有怜悯和不屑。她像木偶人一样凝在沙发上，仿佛中了邪。
直到侦探说完名为穆冯强的罪犯砍死六个小孩被枪决，她才回过头，抖着手熄了烟。
“其实那事情我在报纸上见过。”她轻轻地说：“这次……真是辛苦你了。”
送走私人侦探之后，黎七璇把关于傅语歆的资料整理好，然后拨了叶桉的手机号。
那时叶桉正要回到雄黄路的别墅，还在路上。
叶桉接了陌生电话，本以为是快递什么的。
结果，那头的黎七璇第一句就是，“叶先生你好，我是千盛的未婚妻。”
叶桉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下意识觉得是诈骗。
直到黎七璇补充道：“我想跟您聊聊。”
“等下，你到底是……”
“我是京千盛的未婚妻，我的名字叫黎七璇。”
08
黎七璇和叶桉说了很多事情，关于京千盛的，关于傅语歆的，关于黎九峰的……唯独没说“李拾遗”。她说得很大方，说自己并不介意京千盛的情人，但是她需要叶桉考虑一下——他自己未来是否要靠当男‘妓一般的角色度日。她十分精明地给叶桉布置了“退路”，一份自由的未来，无拘无束。代价只是让叶桉离开京千盛而已。
“因为你和傅语歆很像，千盛只是把你当作傅语歆的替代品，但是他马上要和我结婚了，我希望他能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我希望他忘记那个女人，我希望他好好的……”
“嗯。”
“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里，你能明白吗？”
“嗯。”
黎七璇的话都是精心地往叶桉的心口扎的，是的，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过去里，作为杀人犯的儿子，作为富少爷的替代品……
“我知道了，谢谢您。”
叶桉挂掉电话，转身去了车站旁的便利店，而没有回去。他买了一份快餐，沉默地，一粒一粒地咀嚼里面的米。
他明白自己的懦弱和逃避都是自恋的伪装，他渴望一个人爱他，而不是“利用”他。然而对京千盛而言，他叶桉只是傅语歆的替身罢了，用完即弃的类型。按理说，既然是为了金钱和京千盛维持这种关系，他就不该动心。但是他怨念、想哭，像是被随手扔掉的塑料瓶，在脏兮兮的雨洼里看清了自己。按理说，他应该离开京千盛的。黎七璇会给他自由。或是为了钱，只为了钱……留在京千盛身边。但他不能自控，发现自己对一个欺骗感情的混蛋上瘾。
爱是毒物使人上瘾。叶桉想。从今天开始，他需要好好思考他的欲求，他想要好好的过日子，像个正常人得到自己应得的所有。如果可以，有一天他能忘记他的原生家庭吗？忘记杀人犯父亲和自杀的母亲，忘记充满恶臭的房子和外面人唾弃的眼神……但人如何逃离过去？
现在，天已暗下，叶桉还在外面流浪，他乘公交车去了广场，感受夜风呼啸的滋味，满腔疼痛，他的痴心被冻得麻木。夜市繁华，华灯初上，他迷茫地坐在街头，凝望与自己无关的所有事情。前面发传单的婆婆给他塞了一张废纸，理发店的小哥邀他做个头发，一路打电话的高跟鞋女士与他擦肩而过。他抬头看见前面一对情侣在榕树下激情亲热。那一刻，他无比想念唇边玫瑰花瓣的温度，那种亲爱的诡计被称作浪漫。总之，多数浪漫都得染上悲剧属性，不来点生离死别和劫后偶遇就不够刺激，但那样的浪漫不过是幼稚的事情。类似他和京千盛的相遇。但那还是虚假的，不是爱情，不过镜花水月之影。
脱离了京千盛的“援助”，叶桉才是叶桉。他的人生是一场接一场的悲剧，被打得支离破碎又一次次粘起。他对繁华梦境痴心动情，近乎贪婪地想要得到不存在的东西。实属消极。他为自己必然可悲的命运感到悔恨不已，只能垂着脑袋在街头无声哭泣，他发现自己的欲望的确幼稚。人如草芥，有什么资格做梦呢？
叶桉的双眼被泪水弄花，平凡的夜景变得光怪陆离，他渴望的幸福梦境出现在眼前——那是疯长的灯光，舞动的琉璃，一片虚空而已。
突然一个陌生人坐到叶桉身边。那是个卖气球的老头，坐在公共椅上歇息。就是因为这小小的事情，叶桉的心紧张起来——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他不止一次怀疑别人在看他，数落他，仇恨他。被害妄想是扑面而来且不容抗拒的，那感觉仿佛武器在电击他憔悴的心。所以他擦干手机屏上无趣的泪水，匆匆逃离。临走的时候，他顺势转头，看着商铺前紧闭的玻璃门上投射的自己，心道，那个狼狈的家伙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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