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偷得浮生半日闲，笑呵呵地看着明兰将铜钱和点心果子一一赏下去。园子里银装素裹，好些小丫头和童儿在奔跑玩闹，滚起一个个雪团互相丢着，欢笑声阵阵。
蓉姐儿穿着一身簇新冬袄，一路走来，颈项上的金项圈映着雪光闪闪发亮，她最近有些怏怏不快。记得刚进侯府那阵子，她几乎天天都想念生母和弟弟，夜里都能哭醒过来。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思念却越来越淡了。今年过年，因着嫡母有了身孕，她才忽想起许久未见的弟弟来。可是，她已经记不清弟弟和母亲长什么样子了。嫡母会生个弟弟还是妹妹呢？
她知道嫡母待她很好，闺学里也有庶出的女孩，都羡慕她有福气——穿得好、用得好，有时嫡母还会来接自己下学。可以后呢？若嫡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会像外头说的，把庶出的当眼中钉么……她猛地心头一惊，想起薛先生的教诲：遇事要把心放正，不可先把事情想偏了。心正，则心胸开阔，朗目疏眉。
她暗自羞愧。竟把先生的话给忘了！她早下过决心，从今往后要学好，要做像薛先生那样不让须眉的正直明朗之人，要抬头挺胸地做人，不要……不要像生母那样。
蓉姐儿抬眼看了下，父亲正冲着嫡母温柔地微笑，一只手替她拿着手炉。她心中不禁黯然，其实不论有没有弟弟妹妹，于她差别都不大。不论嫡母是真心待她好，还是为着好名声，或是可怜她，或是想在父亲跟前表贤，先生说过了，好就是好，受了好的人就当心存感激，真诚惜福，谦恭行事，温良行善。这样，才能长长久久地留下福气，天佑人助。
“……蓉姐儿。”嫡母在唤她。蓉姐儿赶紧抬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华服裹锦的贵妇年少貌美，面颊上泛着柔和的光彩：“来，这是你的压岁钱。”
丹橘托着小盘将红包送了过去，蓉姐儿呆呆地接过。
“先生们都说你学得好，又肯下苦功夫，进益极大。”嫡母眉眼慈善，轻声细语，“我和你父亲听了，都十分欢喜。待开了年，还要这般才是。”
蓉姐儿低着头，她心里又骄傲又感动，却说不出什么来。她始终学不会跟嫡母撒娇卖乖，尤其是父亲也在场。
顾廷烨看了看她，忽道：“你要做姐姐了。”蓉姐儿惊得抬头，却听父亲威严的声音，“后头的弟弟妹妹们都瞧着你，你要带个好头。”
蓉姐儿的心头似忽被洪水冲开的闸门，一片清灵。她恭敬地福下身子，稳稳地行了个礼，姿态端庄温雅。她抬头正视上首，朗声道：“谢父亲教诲、母亲关怀，女儿，谨记了。”
明兰心下欣慰，暗道这学费交得值，回头待开学后，定要备上一份厚厚的年礼。
一旁的顾廷烨却定定地瞧她。
去年正月，明兰还团团转地四处给长辈兄嫂们拜年。那时，没人拜她，今年恰恰倒了个个，她窝在家里养胎，连娘家的拜年都叫盛老太太给免了，只叫顾廷烨去了趟，吃了顿酒回来。其余的，她哪儿都不用去，而如今顾廷烨势头正好，给她拜年的人流水不断。
先是族里的亲戚，隔远的就算了，没得引来许多打秋风的。但四五两房却是嫡亲叔父，顾廷烨备下了厚薄适中的年礼去拜年，也不知他对着那两个冤家叔父说了什么，居然心情很好地回来。
明兰好生稀奇，便寻了人来问。几家分开不久，各自的下人都很熟稔，趁着顾廷烨在里头拜年的工夫，底下人打听了不少两府的情形。
随着去四老太爷府的顾顺道：“……旧日炳二爷欠下的债，人家寻上门来，嚷嚷着不还便要打要杀。四老太爷气得病了，便要把家里头都托付给煊大爷，刘姨娘和炳二太太不肯，哭着闹着。咱们去的时候那儿正乱呢，过了许久才有口热茶。”
随着去五老太爷府的顾全叫小桃塞了一满怀的果子点心，笑出两颗小虎牙，小家伙说得更是麻利：“如今那儿由狄二太太掌家，五老太爷严令二太太要仔细秉公，任谁也不许胡来。二太太倒是个明白的，便不让炀大爷随意支银子。可五老太太却不高兴了，埋怨二太太不孝无德。二太太委屈得直哭，狄二爷都和五老太太顶了好几回嘴了。哦，前几日外头有来讨花账的，二太太说那是讹人，便不叫进去。那讨债的便在门口耍了会儿赖，恰巧五老太爷从外头品诗回来，两厢一对上，没能瞒住。五老太爷气极了，当场就把炀大爷捆着狠狠打了一顿。咱们去的时候，炀大老爷还没起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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