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家的荣耀来自于征战,或者说战争造就了这个家族曾经的辉煌,人们处在危难之际才会记起往日的英雄,而如今,正是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个家族将会东山再起,只有少数人保有清醒的头脑,因为他们没忘记这个可能会让申屠家重返荣耀的男人,身上还担着逃狱的大罪,他是把双刃剑,害人害己很难说,所以当家族宗亲为他的回归欢欣鼓舞之时,一向无所事事、只爱玩鸟钓鱼的二爷竟想着该如何把申屠破虏重新送进大牢关起来,这一点上他是明智的,官场的风向向来是瞬息万变,如果说不为自己想好退路,很有可能在某个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二爷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尽管朝廷现在需要对北疆十分了解的带兵之将,然而谁也不能肯定,朝廷是否会重演“飞鸟尽,良弓藏”的把戏,不得不先将申屠破虏的后顾之忧给彻底除掉,以免打完仗没有功劳,反倒还要被关进大牢,必须在授命之前结束掉他身上的官司……
关押十三天后,官府传命过来,允许家人去探视,明华、明清以及二夫人,还有我这个当家的这才第一次见到他——他进京第一天便被下狱。
“大哥,他们打你?”明清声调突得拉高,本来站在门口眼睛看着某一处,现下不得不移到他身上。
一身白麻囚服,脏乱的头发,以及杂乱胡茬,脸上有几处清淤,看起来很落魄,视线交错,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速度转开眼。
“擦伤而已,我都快饿死了,那是吃得吧?”二夫人边抹眼泪边将食盒打开,他根本不用筷子,跟饿鬼一样动起手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为国效力还要被人打!”明清突得爆发,吓得我一惊,因为他平常都是斯斯文文的,很少见到这么暴躁的时候,“国亡之期不远了!”
这话惊得我跟二夫人赶紧阻止他再说下去。
“弟妹啊,我先把这小子带出去,省得他跟着添乱,你把老爷的话跟破虏说说。”二夫人跟明华拖着明清出去,顺便还请狱卒帮忙一起拽人出去,所以偌大的牢里只剩我们两人。
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近他,而他一边猛吃一边看着我,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敢走上前,“二爷说,当年你得罪了不少人,狱里肯定要吃点苦头,不过他们也不敢太过分,太尉大人的意思是,让你下个月在皇家校场上好好表现,争取能进征北大军。”
他却只是一笑,“帮个忙。”冲我招了招手。
“什么?”
“这帮孙子下手有点狠,后面有点不对劲,帮我看看。”有些艰难地指了指后背,继续吃。
迟疑一下,还是走到他身后,蹲下身,伸手拨开背上的乱发,一块拳头大小的皮肉被掀开,跟衣服粘在一起,摇摇欲坠,手不禁捂嘴,视线有点模糊。
“怎么了?”转头看我,“你不会想吐吧?有那么恶心吗?”
摇头,放下手,“我让小二子去买点药来。”站起身却又被他拉下来。
“你一出去,二娘他们不就知道了?”
“可——”
“放心,没事。”从食盒里将酒壶拿起来,打开塞子喝一口再递给我,“用这个就行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真把酒倒在了他的伤口上,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心抖了几下,一狠心,从斗篷内里撕下几条长绸,用劲将伤口扎好。
他终于大呼一口气,龇牙咧嘴笑两声,“女人要是狠起来,是挺吓人的。”
我则低着头,将酒瓶塞好,“明知道会有这种下场,干吗还要回来?不是说这样一个腐朽的骨架不如埋入坟墓?”
抬眼,他正目不转睛得看着我,“这与哪个朝廷无关,我只是尽自己的力做我该做得事,谁当皇帝都一样。”
“……我跟二爷会尽力帮你疏通,放心吧,不会再有下一次。”我是指不会让他再被人打。
“他们不敢要我的命,不过很难说大战之后会怎么样,最好在我随军出征前,你们能离开京城,以免我‘君令有所不受’的时候连累你们,于太尉虽然待我们申屠家不错,不过他年纪也大了,乱军已经把他搅得心力交瘁,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一旦他出事了,很难说朝廷里那些蛀虫不会拿你们开刀,如今这朝廷上就只剩一群蛀虫跟几根烂木头。”
“可你却要为了这些蛀虫去拼命?”多么讽刺的选择。
他笑笑,“我跟你说过我这人很会记仇吗?”
摇头,“不过我觉得……你应该是这种人。”天生就没有多少涵养的人,只是没想到自己真得会顺嘴说出口。
“对,三岁我就记得谁打了我几下,所以身上这些伤都是小事,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还回来,就不用麻烦你们花钱疏通了,把钱花在这些人身上不如去打水漂,还可以听点水声。”
我没有回应他到底会不会花钱通融,异或真拿钱去打水漂玩,牢里一时间安静得有点出奇,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尉迟跋说他要造反,还说……”
“还说我也参与了?你相信?”
“你不是还为了他们大闹京城吗?”
“只是帮朋友,我没有他们那么……远大的志向,如果我真打算造反,还会回京城来坐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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