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历与才能是互相匹配的。
愚蠢固然让人厌恶，但过于超越年龄的成熟和智慧也是一件令人不安的事。
宋瑾无从根据尤弥尔的叙述描绘出当年完整的景象，但他想起在亚维农的时候宋子瑜曾经对苏暮夜表现出的那种排斥感。
难道，这是因为他看到过黑蔷薇匪夷所思的另一面？
然而宋子瑜对苏暮夜专业才华的嫉恨是后来的事，他一开始不应该会惧怕。当年是珐蕾拉主动向他求助，她肯定会告知一些必要的情况，让他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宋瑾提出自己的疑问，但尤弥尔一点都不惊讶：“我所说的才能和普通智慧是两回事，因为在黑蔷薇的教育里没有善恶观念。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只会采取合理的行动，但未必是合法合规的行动。AS在看穿你的前提下想要摧毁你轻而易举，对此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你不但被小孩看透，他还能随意玩弄你甚至杀死你。我这么说，你是不是稍微能理解那种恐惧了？”
“……这就是计划理想中的S级？”宋瑾忍不住问。
“是SS级，”尤弥尔说，“计划的构思者也没想到他们能培养出这样的成果。”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初衷是出于一种前瞻性的担忧，你也知道我们密会中枢的核心是计算机程序。虽然它基于宗旨能给出最正确的命令，但计算机诞生之后的迅猛发展让人感到很不安。当时人们的想法受到时代限制，认为我们与计算机竞争的弱点在于被情感影响了思维效率，所以黑蔷薇培育的重点就是对情感的剔除。”
“这只是片面的想法，”宋瑾说，“后来世界各地孤儿院发生的暴动，证明那个时候计划已经失控了。”
“这是必然的，其实在AS出现以后，计划就已经开始被质疑。”
“为什么？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吗？”
“他们想要的是才能，而不是无法控制的才能。”
“？！”
“能明白吗？”尤弥尔微微一笑，“再寡情的人也终究不是机器，聪明的孩子会想摆脱成年人的控制。在与计算机竞争之前，我们内部就已经陷入混乱了。”
他问宋瑾：“你知道十二年前发生在六芒星的那起绑架案吗？”
宋瑾点头。
他知道这起案件，它是当年促使珐蕾拉将苏暮夜送走的契机。
根据网上的新闻报道，当时曾经有一伙歹徒闯进那家孤儿院并劫持儿童作为人质，冲突导致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和数名儿童不同程度的伤亡。关于这件案子，宋瑾看到的报道，珐蕾拉的说辞以及苏暮夜残留在脑海中的记忆，有关信息都是一致的。
然而听尤弥尔的语气，似乎另有隐情。
宋瑾毫不意外，已知的消息渠道已经全都不可信了，现在反而只有尤弥尔不存在欺骗他的动机。
“你是在暗示我，那不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他问。
“它不但不是绑架案，甚至根本就不是一起刑事案件，”尤弥尔微笑，“你想一想，黑蔷薇戒备森严的教育机构，怎么可能被人随便闯进来？”
“！！！”
宋瑾突然惊悟。
当初看到那则新闻的时候，他对蔷薇密会还是一无所知。
然而现在，尤弥尔瞬间点醒了他。
黑蔷薇的孤儿院，是个严格封闭的场所。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被人随便就找到，更不可能闯进去。
他看到的是刻意伪造的假新闻，是为了欺骗一无所知的局外人。
尤弥尔说：“因为当时局面很糟，必须制造一个理由平息风波。绑架案的借口虽然只能欺骗一部分人，但也勉强有用。”
“那案件的真相是？……”
“简单的说，那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为了合理的把AS除掉。”
宋瑾大吃一惊：“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已经有能力摆脱计划的控制，会带来不可想象的后果。”尤弥尔说，“因为时间久远，当时的很多资料都遗失了，我也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
宋瑾凝神屏息地听着。
尤弥尔说：“黑蔷薇有一套理论上的评分标准，从S到D。大约在十五年前的时候，AS的综合测评超越了最高值。”
“当时珐蕾拉正在研发针对黑蔷薇精神失常的治疗药物，也就是泽塔试剂。她认为这个结果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能会给她的孩子带来巨大的灾难，所以她和六芒星的几名指导教师设法隐瞒了这件事。”
尤弥尔问宋瑾：“说到这里，你知道黑蔷薇发生精神问题的真正原因吗？”
宋瑾微微摇头。
他只能想到是扭曲的环境和学习压力导致发病，但似乎又不止这么简单。
“我们的病因，来自于我们的能力。”尤弥尔说。
他伸出手。
夜晚的海风，轻轻拂过他的手心。
“现在海面上的风很大，你有什么感觉？”他问宋瑾。
“……冷。”宋瑾诚实地说。
“是的，这就是普通人的直观感受。”尤弥尔说，“人们面对事物都会以感受为先，冷热的温度，甜苦的味道，催泪的悲剧或者绚烂的色彩……在你思考之前你的感情已经被先挑起了，不需要刻意动脑。但黑蔷薇只存在后一阶段，也就是思考部分。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海风吹来我会自动判断它的风向，速度，气候状况，洋流变化……我不断吸收周围的信息并且随时进行分析，这个过程一刻也不能停歇。”
“黑蔷薇始终在思考，我们感受不到甜蜜和幸福，也没有喜怒哀乐的情绪，更不会痛哭或者大笑。我们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的紧绷状态，这就是计划的教育成果。过度的精神压力和灰暗的人生色彩，加上没有排遣压力的渠道，就是导致我们发病的根源。”
“所以，你该明白了，珐蕾拉当时能够研制出针对黑蔷薇精神问题的泽塔试剂，等于给了我们新的生命。”
“这其中的贡献，是不可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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