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路长平都很乖巧，不哭不闹也不说话。来验货的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脸上并没有髯须，白白净净，乍一看倒有些斯文。
长平的腿还没有恢复，那些人也没让她下马，那个高大的男人就站在那里将她打量了一番，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和流寇头子到了另一边。
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一直在马背上的云娘也跳了下去。这会儿的云娘周身都是一副良家妇人的打扮，同流寇头子一起，倒像是两夫妻。
云娘过去帮着流寇头子讲，长平坐在这边，只看得到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却听不到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对九儿说过，无论她被带到哪里，都会在沿途留下痕迹。可是如今她却无计可施，只能坐在这马背上，任由他们把她当做交易的货物。
但她仍记得，自己是个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和云娘一起过来了。流寇头子没有过来，往旁边跳上他自己的马背。
云娘脸上挂着笑意，大约是谈妥当了。她同那人走到长平的马背前，一手掐住长平的腰把她抱下马背。
昨晚长平是不曾瞧出来，原来云娘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云娘把九儿扔进了那人的马车，马车很简陋，四周的帘子都打得严严实实的。只在窗边留出一道缝。
长平的目光从那条缝看出去，正好看到那人从衣袖里摸出三张银票。
她就这样被买到了青楼。
而她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去，竟会去到离东夷千里之外的莒城。莒城县原本属于卫国，市卫国的国都。
但很早的时候就归附了西陵，如今早已是西陵的地界。
莒城境内有条贯穿东西的河流，叫玉淮河，河畔的房屋都是临河而建，楼台水榭，雕栏玉砌，入夜，便是十里长灯，将整条玉淮河都映成了别样的红。
这条临河建起来的街市叫长灯街，长灯街上有座豪华气派的大楼，叫玉锦楼。据说当初卫国国君文采风流，人也倜傥，好些次微服私访，来的都是这玉锦楼。
玉锦楼是青楼，姑娘们迎来送往，生的面孔熟的面孔，很多人来了有走了，有的人还回来，有的人却再也不会出现。
但无论是怎样的人，只凡两年前来过长灯街的，没有谁不知道那个叫舒窈的姑娘。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那个时候她是这玉锦楼里最炙手可热的姑娘，很多达官贵人王子皇孙来，都只为了得她一见。
连那位微服私访的卫王，也是听着她的名号才来的。
见美人一面不易，但他是这卫国的王。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要见的人，定不会有见不到的道理。
况且，他不仅是位王，还是位风流倜傥的王。一见之下，双方从星星月亮谈到诗词歌赋，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你来我往，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后来卫王又来了几回，不看别的姑娘，就只为着那位舒窈姑娘而来，以慰相思之苦。
虽然对于相思之苦这种东西，解决起来原本不必这样麻烦。比如，卫王直接把舒窈接到后宫里，或者给她重新找个地方。
可是大约文人都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或者，是他们之间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看似奇妙实则变态的高雅心理作祟。
总是，墨韵是不太能理解。但是卫王和舒窈却似乎都挺喜欢这样的方式，于是这段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微妙的感觉，也就这样在两人之间一直保持着。
在这座楼里，卫王特意为舒窈写了一首《舒窈曲》，那曲子至今还在坊间传唱。
只是，因卫国在西陵大军压境的时候，卫王亲自率朝臣们投了降。曲子再唱的时候，难免就有了几分靡靡的亡国之音。
据说，亡国那日，舒窈便坐在卫国的王城之上，究竟怎样上去的，现在还不可考证。但总归她是上去了，手里抱着卫王亲手为她雕刻的琵琶。
纤长的手指拨过琴弦，嘴里唱出来的，便是卫王写给她的《舒窈曲》。这首曲子是他写的词，她填的曲。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是这个国家的王。
她以为，他是她的良人。
直到她从那城楼上跳下去，在西陵队列严整的军队面前，在卫国所有人民的注视之下，也在她喜欢的那个人的眼里，血溅三尺。
后西陵王亲自下令，以夫人之名厚葬了这位姑娘。
再后来卫国归附西陵，卫王封了卫侯，卫国正式归入西陵的版图。而自那以后，玉锦楼里再也没有一位叫舒窈的姑娘。
可是现在长平被带到这个地方，就住在曾经舒窈住过的房间。房间宽敞，轻纱的帷幔后面，映入眼帘的不是红绡软帐，而是一排整齐地书架。
书架前摆着一张楠木的长案，笔架上挂着一排长短不一的笔，不远处的矮几上还摆着一架七弦琴。
带她进来的女人三十左右，脸上扑了匀称的粉，腮红太浓，眉也描得很细，显得脸上颧骨越发地高。
不算漂亮，但也有几分姿色。她便是这里的嬷嬷，大家都称她真娘。
大约见她听话，真娘对她还算和气。见她一直站在外屋打量不肯挪动脚步，又扯出一抹笑来，“这房间虽久没人住，但也时常有人来打扫。”
说话的时候，真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脸上，那笑容终于堆到眼角：“这是我这楼里的上房，空了一年多，如今你来了，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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