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悠容应声,嘱咐乳母动作小心,梁帝则坐着御辇离开了。
她独自坐在上首,桌上放冷的酒菜,她只在开始时浅尝一口就未动过,满月宴接近尾声,罗悠容搭着照月的手起身离开了景明宫。
甬路两旁的宫灯随风飘摇,大梁皇宫里随处可见这样的灯,因为梁帝怕黑,他走到哪里都是亮的。
可光照不到的地方,滋生了多少阴暗和腐臭,没人知道。罗悠容与照月一路相携着走过来,心里比夜色更加空旷。
她抬头看了一眼,指着大梁皇宫里最高的殿宇对照月道:“玉琼殿今日格外的亮,咱们到上面去看看吧。”
照月没有阻拦,她知道罗悠容是想到上面看看大梁皇宫以外的地方,看看繁华的金陵城。
两人遣开了其余的宫人,互相搀扶着爬上玉琼殿最高的七层,罗悠容忍不住气喘,说道:“到底是不年轻了,我爹若是知道我现在爬个楼都这么费劲,不定得怎么训我呢。”
她轻笑一声,脸上的笑俏皮可爱,照月嗔她:“胡说,姑娘今年才二十五,本就不老,更别说您看着还像十五六岁呢。”
这地方只有主仆二人,照月恢复了几分在靖国公府里的活泼,罗悠容笑着拧她的脸,笑闹过后,她向前跨了一步,想要趴在栏杆上看看金陵城夜晚的景致。
只是这一迈步,她却踩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罗悠容惊呼一声,那东西又顺势滚了很远。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摸索过来,差点碰到了她的脚,她退后一步,怒斥道:“大胆,何人在此放肆。”
黑暗中那人散漫的笑了一声,道:“大半夜的,我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还能听见你的声音,你说可笑不可笑。”
罗悠容凝眉,她听着这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腔调都极为耳熟,照月把灯笼往前照了照,大声叱道:“皇后面前也敢无礼,你活得不耐烦了?”
那人的笑忽然停了,他睁开迷茫的双眼转头看见了那道亮光的源头。卫束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睁开又闭上,反复好几次才确定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罗悠容。
“哎呦,臣失礼,皇后勿怪。”他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
罗悠容看着他,淡淡问道:“什么时候回京的?”
卫束笑笑:“那可久了,得有小半年了。”他抬眸看她,说道:“不过娘娘不知道也正常,臣一个小人物,当不得娘娘记挂。”
“我呸,谁要记挂你!”罗悠容努力维持的端庄瞬间坍塌。
她和卫束自小就不对付,这人说话毒得很,多跟他说一句都堵心。
卫束一乐:“是是是,感谢娘娘这么多年没有想起臣,臣这才过得不错。”他俯身行了一个揖礼,看着像模像样。
罗悠容这一晚上那点悲秋伤春全跑光了,剩下的是心中渐渐升起的火苗,若不是还顾忌着身份,她肯定一脚踹过去了。
“一别十年,卫将军看着沧桑了不少啊。”罗悠容双手放在栏杆上,眺望着远处。
金陵城里灯火辉煌,人流攒动,一派热闹景象,她看着高兴,微微弯起嘴角。
卫束走到她边上,偏头看着她的侧脸,夜风携着她鬓边一缕碎发轻轻触碰在他脸上,他呼吸一滞往旁边挪了挪。
“一别十年,娘娘看着比原来还年轻些。”
她侧首横了他一眼,“你觉得我现在老了?”
“没。”卫束求生欲极强,“你越长越好看了,真的。”
罗悠容轻哼,道:“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也就说了这么一句我爱听的话。”
卫束沉默,反省自己,他是不会说话,于是惩罚不就来了吗?活该他……
他看了旁边侧颜美好的女子,微微愣神。
“宴会上的好酒你不喝,跑到这里来喝酒,见不得人啊?”
她总是这样,对所有人温和有礼,端庄贤淑,偏偏面对他的时候,永远是这样剑拔弩张的。
卫束摇头笑笑:“你这么记仇啊,咱们小时候拌几句嘴也是正常的,如今你都做了皇后了,还记恨我?”
罗悠容哑然,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许是心里绷着那根弦太久了,见到个不需要顾忌的故人,就想噎他两句,给自己个痛快,在这皇宫里待久了,人太疲惫了,卫束说她还像十年前一般,她不信,光是站在这里,她都感觉岁月的烙痕一点一点爬到她的脸上,再蔓延至心里。
“卫束,说真的,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卫束脸上的神色难得认真,他回答:“你啊,是个聪明人。”
这世上的聪明人有一个共通点,都喜欢往自己身上套着枷锁,喜欢成全别人,自己承受苦果,所以相比之下傻子才会过得快乐一些。
“你小时候不是这样说的。”罗悠容笑着说:“那时候你编出儿歌来笑我蠢。”
卫束想起从前,自己变着花样欺负她,也笑了。
“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吗,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他心里涌上了不少的遗憾,倘若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那样了,若是从小就将她捧在手心上,也许她不会因为别人几句好听的话就上了当。
卫束心下怅然,道:“旧事不提了,恭喜你。”他捧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了一口酒,酒一入肚,辣的他眼里都起了波浪。
他眨了眨眼睛,背过身去靠着栏杆,这一转身,倒是看见了两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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