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子把行李放下。
园丁已经来了,正剪草莳花,清理泳池工人在更换池水。
这样十全十美的一个家,也留不住女主人的心,一个人的心可见是多么奇突。
转进厨房,看见写意一个人披着睡袍寂寥地坐着。
“我给你做早点。”
“我并不饿。”
石子看着她,“有心事吗?”
“没有。”
石子做了茶自己喝。
可是写意随即说:“妈妈今日订婚。”
石子不出声,这可怎么出声才好?交际天才也难以启齿。
“我真不明白,她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会有人同她订婚。”
石子并不觉得好笑,她仍然一声不响,静静聆听。
十三岁的何写意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一双好耳朵。
写意叹口气,“她长得美,而且,外公富有。”
那就是了,那就是为什么年近四十仍然有人同她订婚的理由。
像石某人,谁要,现今还有谁会照顾谁一辈子,那是多沉重的一个包袱。
所以非自立不可。
“妈妈扔下我们三个不理了。”
石子不得不开口,“一个母亲始终是一个母亲。”措辞真高明,说了等于没说。
写意用手托住腮。
这孩子真是个美少女,连石子都觉得看着她是一种享受,小时候也有很多人称石子相貌好看,可是石子此刻认为若同写意比,可能差好远。
“不怕,她办完事,一定抽空来看你们。”
这时,马利也已起来,把门外中文报纸带进来。
石子一看头条,标题是“中国人蛇偷运欧美,每年利润犹胜贩毒”。
石子不禁叹一口气,某些华人也太有办法了,总不肯安分守己好好做人。
叫黄皮肤的她甚为汗颜。
每次看到那种标题,好像她也有份参与,只是分不到利润。
一会儿弟弟妹妹也起来了,挤在厨房吃早点,一个要麦片,另一个要烟肉蛋,果汁面包牛奶粟米片放满一桌,石于喝白粥,早晨顿时热闹起来。
石子对自在说:“唷,整间屋子只有你一个壮丁,你可照顾我们女流之辈。”
这话自八岁到八十岁的男性均受用,自在有点飘飘然,慷慨地说:“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们先去选购衣物,然后回来学习中文,你说如何?”
悠然立刻说:“我不学中文。”
石子问:“为什么?”
“我英文法文都没学好,我不要学中文。”
功课也真的蛮吃重。
写意也跟着说:“我对中文也真的没兴趣,妈妈说会讲就算了,连她也不大会写,可是爸不但要我们练好粤语,还进一步叫我们学国语,我学得好辛苦。”
石子沉默,这也是他们心声。
自在举手,“我会讲国语。”
石子笑,“说来听听。”
“饺子、担担面、云吞。”字正腔圆,可见这个孩子嗜吃。
石子退一步,“每天学半小时,这是你爸定下的规矩,我不敢不从。”
写意间:“真的才三十分钟?”
石子点点头。
自在笑,“那倒还可以接受。”
悠然说:“从前马老师一教便三小时。”
“三小时?哗,太累了。”石子吓一跳。
写意看着她,“石子,你知道吗,你是个好人。”
替三个孩子选购衣物并非易事。
内衣要买得大两号,那样从洗衣干衣机取出来恰恰合身,女孩子试穿之际自在在门外等,得给他几本漫画解闷,悠然还小,需要蹲着服侍,石子忙得一头汗。
大包小包拎着,他们又要吃冰淇淋。
忽然写意说她的钱包丢了,又要全体回头找,半晌,才想起是扔在车厢忘记带出来。
往停车场走时悠然忽然闹别扭,可能是累了,硬是说自在推她,不获同情,掩脸哭泣。
石子只得把她抱在怀中。
吃力过做女侍。
居然还有比做女侍更辛苦的工作!
幸亏不真是他们母亲,幸亏只是来打工的。
石子头发都披下来,汗出如浆。
小悠然喊妈妈。
石子把她搂得紧紧。
自在说:“悠然最惨,她最小,最不明妈妈为什么要走。”
写意瞪弟弟一眼,“你呢,你又明白吗?”
自在答:“妈妈说她不再爱爸爸,所以要离开这个家。”
“你真的明白?”写意追问。
自在用手捧住头,“不,我不懂。”
写意颓然,“我更糊涂。”
这时悠然已经沉沉睡去。
石子把她抱进车厢,替她系好安全带,叫自在坐妹妹身边,把妹妹头靠他肩膀上。
写意讶异,“石子,你做事真有条理。”
石子立刻答:“当然,我是大学生。”
读大学惟一用途可能只是告诉他人大学生的智慧能力不容置疑。
她驾车回何宅。
路上写意说:“再过两年多我便可以考驾驶执照,届时爸爸会买一辆红色小跑车给我。”
红色小跑车。
石子微笑,在上海的时候,她在港产流行小说中看过这样的情节:英俊的男生开了红色跑车来接女朋友,一起去吃喝玩乐……
石子吁出一口气。
到了家,悠然也已醒来,嚷着要游泳,换泳衣,发觉全部太小,又得置新的。
石子骇笑,怪不得何先生要拼了老命做,维持这头家真非易事,开销惊人。
自泳池上来,一只西瓜切开,一下子又报销掉。
然后,他们才静下来。
马利过来笑道:“石子看得出你喜欢孩子。”
石子与她打点晚餐。
马利说:“一个不吃菜,一个不吃鱼,一个不吃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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