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不光柏知宁一家守灵,他一路晃着,停车场边上三三两两站着说话的人,相互哭泣安慰着。半夜的风吹着树枝哗啦啦响,柏知宁拉上外套拉链,从塑料袋里摸出那盒烟。
他坐在路边,把手里这盒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摸到一个翘起来的塑料头,轻轻一拉,就把外边一层薄薄的塑料模扯了下来。
打开盖子,一排码的整整齐齐的白色烟蒂,一股烟草的味道冲上来,和在程琳身上闻到的不一样。他抽出一根,映着昏黄的路灯捏在指尖转着看。他突然想到何遥行一定不会像他这样这么没见识。
军训应该还有两天。
柏知宁掏出手机,想给何遥行发个消息。
“我戒烟呢。”他耳边冒出这么一句。
他删除对话框里没发出去的话,把手机和烟分别装进两侧的口袋,起身往灵堂走回。
出殡这天,柏江玥在棺木里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她咬着牙,眼泪很恨的往下掉,她想最后摸一摸自己父亲的脸,但始终没有伸出手。柏江年过来揽住她的肩膀,“回车上吧。”他轻轻的说。姑父扶着小姑离开静穿过的灵堂,柏知宁站在旁边,看着一双离开的身影。
爷爷的遗体躺在棺木里,被整理好的仪容僵硬的没有一丝活气,父亲开始追悼,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灵堂里,柏知宁听着看着,一瞬间有点恍神,如果不看那张脸,柏知宁始终觉得爷爷还活着,还在他自己家里,自顾自地摆弄着花花草草,待人冷漠,一如既往的固执。可他现在躺在了那里,已经没了生气,还接受了亲友的瞻仰。他突然觉得这场追悼会很无趣,需要一场亲友共泣的仪式,来郑重且直接的告诉活着的人,他死了。
柏江年跟着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进了后面,与工作人员一起抬动自己父亲冰冷僵硬的身体,放在那张窄窄的,不知承载了多少毫无活气的肉体的“床”上,他的心里忽然生出复杂而又猛烈的疼痛,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也从未化解的疼痛压的他喘不过气,甚至开始痛恨面前这幅空空的躯体,他想把父亲摇醒,狠狠的问他那些三十年间从未问出口的话,要在他身上为自己的哥哥讨回一个“公道”,要为自己这种与愿相违的人生讨一个说法!
工作人员每日看惯了这些旁人的生离死别,他们面容冷漠的把床推进巨大的炉子里,就像合上一个抽屉那样。柏江年看着自己“父亲”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咔嗒”一声沉重的扣在柏江年心上,就像是多年的疑问有了个无声的答案,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走了一样,软软的靠着墙,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终于流出了苍老而又浑浊的眼泪。
那些忘不掉的,解不开的,怨的恨的,都随着父亲的尸体,在时间这个巨大的炼炉里,化为了灰烬。
军训基地,毕业晚会。
平时训练的操场上点起一堆篝火,高一年级的学生围着篝火席地而坐。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班上的女生都有写哭哭啼啼的舍不得。何遥行心里没有舍不得,但也没有归心似箭。柏知宁离开后,他觉得又回到从前那种心里空空的生活,虽然不好受,但也习惯了。
有几个人在篝火旁边表演街舞节目,然后是两三个女孩手挽手唱歌。何遥行耳边不断有欢呼和尖叫声,他站在班级最后,抱着胳膊看着眼前一副热闹景象,那些跃动的火苗和女孩儿们清脆的歌声,在他眼里都变成一块块模糊不清的色彩。
班上的同学或多或少在这个学校里,都有认识的初中同学在。何遥行虽然有时候和李哲一块买个水什么的,但是终究不好意思像好朋友一样整天呆一块,柏知宁不在,他怎么都有点别扭。现在班上的同学大部分都熟络了起来,也有男生和何遥行聊天,但也不知是因为何遥行天生不擅长交际,还是因为他从心里没把那些人当朋友。这几天,他总是独来独往。
他打开手机,没有消息进来。他有点想柏知宁了。
“我在你床上发现只护腕,要帮你带回去吗?”身处热闹边缘的何遥行捏着手机,删删减减,终于发出去这么条消息。
操。他为自己的小心谨慎骂了一句。
十分钟后,柏知宁的消息进来。
“好。你们明天就结束了?这么快。”
“嗯,今天篝火晚会。”何遥行举起手机,随便拍了一张黑糊糊的照片。
“你有节目吗?”
“有,”何遥行勾着嘴角飞快打字,“我负责鼓掌。”
客厅开着小灯,柏知宁在阳台坐着,看着这条消息,沉重了多天的嘴角终于有点弧度。“听着就精彩。”他回到。
爷爷的丧事算是结束了大部分流程,头七过后差不多就没什么他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了。只是小姑伤心过度,这两天总觉得不舒服。
手机震了一下,遥哥的消息进来,“你爸爸还好吧?”
柏知宁回头往客厅望了一眼,老爸正在手抄《金刚经》,映着台灯,没整理好的额发透着点银白,整个人又老了一圈。
“撑着呢,我小姑在。”
过了很久,何遥行才回,“明天我们回学校,你有什么要带的?”
清冷的晚风吹动柏知宁的一角,想来也才三四天,却感觉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何遥行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映着万家灯火,玩笑般回到:
“把我遥哥带回来。”
何遥行盯着屏幕上这一行字,脑子“轰”的一声。那些热闹的音乐和人群的喧杂都消散了,只剩下眼前柏知宁随手回复的一条消息。
他明显感觉到胸腔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在毫不掩饰的疯狂跳动。
坐了一上午车,中午终于回到市区。先是去学校报道,领了一摞书和校服后,中午就回家休息了。后天正式开始上课。
何遥行去十二班找老赵,把柏知宁那份也领了。 当他拎两大包书等公交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妈。”
天色灰暗,何遥行拿着手机,脚边两个包,眼睁睁看着公交车一辆辆过去。他胃里饿的难受,心情更是低沉,电话那边妈妈日常的关心,渐渐变成抽泣,埋怨何敬埋怨自己。何遥行听的心里又难过又心烦。身边结伴而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路边上就剩下他自己。何遥行索性坐在包上,看着初秋清凉的风吹动路对面的树,哗啦啦,泛黄的叶子纷纷扬扬下了场落叶雨。
挂了电话,何遥行盯着手机上一串熟悉的数字。一个人,几箱东西,回到老房子里。这里一切都很陌生。对面一中正在修大门,里面花坛旁一块大石头写着“博学笃志”四个大字。何遥行望着这四个字,这个门,这个地方,想起那所他向往的高中。
他点燃一只烟,烟雾飘转,模糊的都是他的理想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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