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除了芮忱，其他人照常乘车前往诊所。齐骧离开以前，让芮忱在酒店里好好休息，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给他带回来。
“豆腐干子。”芮忱站在酒店的台阶上，抱臂说道。
齐骧白了他一眼，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钻进了车里。
这么多年没睡懒觉，吃过早饭以后自然也就无所事事起来，芮忱留在房间里用电脑上了一会儿网，在网页上登录个人主页，看见几天前给齐骧留下的评论有了回复。不单单是齐骧的，还有其他看到这条评论的人留下来的。
芮忱看到齐骧说：好。
本地热门话题榜上赫然留有昨天在诊所发生的那则新闻，点进去便可以看到网友引发的各种评论。非常难得地，芮忱看到言论往医生这方一边倒，看得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还要再等两个月，他才能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真正被舆论和目光按压在泥土里的那类人。时间过得真是特别慢，特别是齐骧不在身边的时候。芮忱把论文重新做了一些细节上的修改，放进文件夹里，换上衣服出门。
前往诊所的路上，计程车经过了火车站的站前路，芮忱看到不少背着行囊、拖着行李从火车站的方向出来的人，应该都是从外地回家过年的。当然也有不少人在站前的临时候车区里，等待搭乘离开这座城市的列车。芮忱又忘了问齐骧要不要跟他回家。
他没有让车停在诊所门口，而是在前面的路口下了车，远远地看着，情况果然比起前一天来要冷清许多，但电视台的车还没有走，芮忱依旧看见有拿着摄影机和话筒的记者正站在门口对稿。芮忱在路口站了十来分钟，见到是宋雁出来接受采访。他才打算离开，没有想到却发现一个算不上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诊所的广告牌前——是齐骧的父亲。
其实他站在那里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但芮忱一直没有注意。要不是记者需要的镜头里齐叔叔占了位置，他被提醒让开，芮忱根本认不出他来。芮忱跟他总共也就几面之缘，其中一次可谓印象深刻。齐叔叔当着学校同学的面，对自己的儿子大打出手，打得齐骧头破血流，在旁边劝架的芮忱也遭到连累，脊椎因此受了伤。因为这件事，齐叔叔一直对他心怀歉意。齐骧要去上海上学以前，晚一些开学的芮忱曾到他的家里送他。那时芮忱还在和齐叔叔的交谈中，感受到这位长辈的内疚。
不过自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外公外婆年年问，齐骧回不回家过年，但他没有一年是回去的。齐骧不见自己的爸爸，芮忱更不可能见上面，算起来，恐怕也有十几年没见了。芮忱知道，他们父子俩偶尔会通电话，可每次都以争吵和沉默告终。齐叔叔说的最多的，就是让齐骧别回去了，而齐骧，真的也没有回去。
芮忱想了想，还是通过了路口的红绿灯。还没有走到诊所门口，从那边走过来的齐闻泓已注意到芮忱。他看芮忱的眼神很奇怪，带着一点点的疑惑和不确定，但又担心被芮忱发现，几次飘开了目光。芮忱猜想，他可能也不大记得自己了。
在目光对上之后，齐闻泓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凝固着，有神的双眼好像没了光，呆呆地看着芮忱。过了两秒钟，他张开嘴巴，声音在喉咙里打着转，咕噜噜声，他喊出一句：“芮忱？！”
“齐叔叔。”芮忱低下头问好，“好久不见。”
齐闻泓怔怔地看着他，又猛然回头望了一眼诊所，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也对，我就知道。呵，我就知道……他在，你就在……你在，他就在。”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着力，芮忱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说：“您知道我们来这边义诊？”
“知道，都上新闻了，怎么不知道……”齐闻泓笑得十分古怪，挑眼看他，问，“你怎么不在里面看诊？”
芮忱抿了抿嘴唇，道：“昨天是我给那个病人看诊的。”
闻言他的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呼吸起伏得很深。半天，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嘟哝道：“活该！”
他说得很小声，可话像冰渣子一样打进了芮忱心里。他如鲠在喉，看见齐闻泓仍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也没有甩头离开，便问：“叔叔，您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一聊吧。”
“有什么好聊的？”齐闻泓的双手背在身后，冷哼道，“都是变态。我看啊，艾滋病就是特意瞧上你们这种人！就算没有昨天那个人，早晚也得这么死！”
他骂人归骂人，可说话时始终没有抬头看芮忱一眼，也不知道目光聚焦在什么地方，在对着谁骂。芮忱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十几年来齐骧都不肯回家。“您说的对。”芮忱荒凉地笑了一笑，“其实我也不大确定，自己有没有感染。”
齐闻泓听了猛然抬起头，脸上风云变色，一阵青、一阵红：“你、你……你说什么？”
“叔叔，您是过来看齐骧的吗？”芮忱不答反问。
他啐道：“看他？稀罕！”
芮忱扬了扬嘴角，没有笑意：“既然这样，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聊一聊吧。您不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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