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般的静默。
沈璇发泄完就后悔了，冷汗从额头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淌，他却不敢伸手擦一下。
陈荡落在他背上的视线如锥子，沈璇忍不住学陈荡将手攀在青石鱼缸边沿上，握了一下又一下。
他在心底大骂自己太蠢。多少年过去，怎么在老流氓跟前就是学不乖，还是单纯无知的跟一张白纸似，日头底下一晒就漏光。陈荡随手挖的坑，他还是想都不想往进跳——
陈荡不过是提了一句“蒋洪涛”，他就把埋藏心底多年的恨和怨暴露人前，这些早该湮灭的一切，最起码在陈荡面前该荡然无存的一切。
陈荡没开腔，沈璇却已经看见他逼近的锋刃，那是自己亲手递过去的刀。
果然。
“所以，你就跟徐长延联手，想搞我？”
沈璇猛地转身。
“徐长延那老狐狸，点明了只跟你一个谈，说有你在，他就是让出三个点也没什么……小沈，你说说，他这是为了什么？”
“我们沈总，好高的价码，竟然值三个点。知道这三个点是多少么？”
骤然间对上陈荡鹰隼一般锐利的眸子，沈璇翕动唇却辩解不出一个字，只顾得上摇头，“不，不是……”
“不是？”
陈荡从椅子上起身，踩着仿古青石砖一步一步走到沈璇跟前。他比沈璇略高些，偏刻意低着头挨近他的额头，眼对着眼，鼻子抵住鼻子，陈荡问，“小沈，你给我一个解释。”
“我……”
“我跟了你八年，我不可能不清楚黑镜是什么实力。徐长延家业再大，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做生意的，有徐家那一群老少掣肘，就是他们徐家的事，也未必轮得到他做主。”
“徐老太爷跟您是什么交情，徐家怎么会跟您对立……”
他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迫不及待的向陈荡解释，挣扎中求一线生机。
“徐长延在您面前，压根什么都算不上。除非我脑子不清楚，要找死，才会跟他合伙搞您。”
“他凭什么跟黑镜斗——”
陈荡听得哈哈大笑，伸出两根手指钳住沈璇下巴尖，接口道，“这倒是大实话，要是凭一个徐长延就想扳倒我，小沈，那你也太天真了些……也算我陈荡瞎了眼，这么多年，教出一个废物。”
“我随口说说，你不要怕”，陈荡一只手抚上沈璇还抓在鱼缸上的手。
“这老狐狸给我下套，想教我疑心你，我不上这当……这事儿，还就要你盯住，给我盯死了，看看他究竟在搞什么鬼。”
陈荡松开了手，退开两步，退到一个正常的面对面谈话的距离。
“是”，沈璇一颗心刚放下，就听见陈荡接着问。
“说到这儿，我倒是要问问……若是有天，真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小沈，你会不会背叛我，跟他站到一起搞我？”
“……”，沈璇死抿着嘴不开口，摆明了又是一个陷阱，他没那么蠢，再一次跟着往下跳。
陈荡瞧他这副样子，也没生气，只是笑说，“墙倒众人推，要真是有这一天，小沈，我不怪你。”
“怪就怪我自己没本事，厉害不了一辈子，震不住底下的人，还能教别人骑到我头上！”
“可只要我还在这位子上，这西城还是老子说了算，小沈，你这反骨，还是不要长的好。”
老流氓的口气活像个教书育人的老园丁，满脸语重心长。
“敢背叛我陈荡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你亲眼见过，该知道……对别人也就罢了，可对你，我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你不要教我为难。”
陈荡有意停到这儿，等沈璇表示表示。
沈璇大脑空了一下，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跪下来跟陈荡“砰砰砰”磕三个响头，然后赌咒发誓“这辈子就追随陈荡一个”，做足了这一场戏。赵海生对陈荡都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一声吩咐就成”，何况自己呢，跟了陈荡八年，外人眼里陈荡对沈璇有“再造之恩”。
可是沈璇演不出，他只能说，“我不会。”
——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我不会。
老流氓看他这副模样，大概是想起了这八年里的曲曲折折，突然萌生了那么一些真情实意。他伸手拍了拍沈璇肩膀，长辈对小辈那么关怀似的拍了拍，半点不见暧昧。
“你不要怪我多疑。黑镜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我还没到老糊涂的地步，这位子没有看上去那么安稳太平，里里外外的，少不了不安分的。”
“有些事，前面我没有问过你。不问，不是我不知道……小沈，李怀飞的事你做的很好，没跟他搅在一起，救了你一条命。”
沈璇心里一惊，只是不好表现出来，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李怀飞找上他的事陈荡居然知道。他知道，却瞒的不动声色，就看他怎么表现。
原来那时候已经一只脚在悬崖边打了个转么？沈璇错开眼，低着头，不敢再看陈荡脸色。
“我儿子回来了，我多操一点儿心，总是没有错。那混小子肯认你，我也是真高兴。”
“我老了，公司总有一天要交到你们手里，以后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那小子跟我说了，说之前是他犯浑，他跟你认错，今后愿意跟着你好好学，从底层做起，老老实实按点上班……门门道道的你也认真带带他，不说有我当年带你的三成，你肯教会他一成，我这做父亲的就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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