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姨母为何独独选中了你来顾家做妾呢？”明兰笑得慵懒。
康兆儿面上现出一种屈辱悲愤的神情，嘴唇都快咬出血来。
“我姨父庶出儿女众多，除了少数几个得脸的，泰半的性命前程皆握于我姨母之手。你亲生母亲，外无娘家，内无靠山，又不得姨父宠爱，怎么揉搓还不由人来？我说得是也不是？”
康兆儿抬起干涸的眼眶，似乎泪水都已哭尽，木木道：“表姐说的，句句属实。”
“我信你揣着这把剪子，并非要对我不利。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呢？”明兰侧腕端起茶盅，浅啜一口润润，“说说吧。姨妈到底交代了你些什么？”
康兆儿一脸慌乱，神色为难之极，忍了又忍，掩饰不住矛盾之态，她究竟只有十六岁，自小关在内宅，从未经过这般阵仗。生母懦弱卑怯，又没什么见识，如何能好好教她。她心里乱成一团麻，手指几乎将衣角绞烂了。
明兰淡淡笑道：“你不说，我也能查得出来，何不卖个好与我呢？”
康兆儿张了张嘴，又闭上，几番犹豫后，脸上仓皇之情依旧未消，似乎不知从何说起。
明兰倒也不急，一句句地诱导她：“姨母怎么跟你说的我呢？怕没什么好话吧。”康兆儿结巴道：“……太太说，说表姐……您最爱讨好卖乖，看名声甚重，不……不敢显得过分嫉妒……”她小心地看明兰脸色，生怕她忽发脾气。
明兰居然没一点愤色，依旧笑得和气：“然后呢？这剪子怎么回事？是你自己要带的，还是姨母的意思？”康兆儿低声道：“……太太吩咐的……她说，倘若表姐留下我，我便寻机扎伤自己，然后她会上门来给我做主，狠狠震慑表姐一番。有了这番忌惮，以后我在顾家的日子就能好过些。”明兰忍不住又点头，笑道：“可如今我死活不叫你进门呀？”
康兆儿咬着嘴唇，脸色惨白得半分血色都无：“……太太说，若是表姐死活不肯……我就跪着不起来，表姐忌惮名声受损，不是纳了我，就是将我关起来。叫我依旧寻机扎伤自己，太太还会上门来讨公道，只说是表姐逼迫我至此。那时，您不接纳我都不成了。”
屋里众人听了，俱是气愤，崔妈妈生来讷言，尤其气得浑身发抖，明兰站起来到她跟前，轻轻拍着她，又绕着屋子来回走了两圈，忽回头，对兆儿温和道：“你自小也没少见姨母行事。你真的信用这招，便能叫你在顾府过上好日子？”
康兆儿低低垂着头，身子忽剧烈颤抖起来，想起自己生母卑微讨好的面孔，她哀哀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明兰，断断续续道：“不信，也得信。我母亲，在那儿呢……”
康姨妈霸道跋扈尤胜其妹，又上无长辈压制，有时竟连体面规矩也不顾的，那些失宠的妾室庶出儿女，便是连些管事婆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明兰苦笑着摇摇头，既有威逼，又有利诱，真是费尽苦心了。
兆儿小心窥着明兰的神情——这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却见明兰脸上温和平淡，喜怒不辨，她心头反而惴惴起来，双膝一软，竟跪了下来，泣道：“求表姐可怜！”
绿枝气得心头火起，直恨不得上前甩兆儿两个耳刮子，可明兰规矩甚严，非她示意，在外人跟前，是多一句话都不好说的，只好强自忍耐着。
明兰的一只手搭在椅扶手上，食指和中指轻轻敲击着，她面色沉凝，似在思忖着什么。过了片刻，她忽地定了神色，满面怜惜地看着兆儿，柔声道：“你是知道的，我也没托生在太太肚里，自小就没了母亲。我常想，若不是祖母慈爱，我的命又何尝不像飘萍……”
她的声音柔婉哀戚，康兆儿听得又是一阵泪水涌出，低头轻轻啜泣。
“你我皆是庶出，我也不忍瞧你如此。这样吧，我给你两条路。”明兰眼神柔和，满声悲悯，“要么，你进府来，以后你我一道服侍侯爷，想来你母亲的日子也不会再难过了。”
这话一说，屋内众人皆惊，不敢置信地望着明兰。康兆儿也呆住了，一时忘了哭泣。
“若你不愿这般，那么，还有一条路。”明兰轻蹙秀美，一脸关怀备至，“我们盛家在宥阳也有些脸面，我请祖母将你送去那儿，由大伯母和姑母给你说门亲事。有你姐姐、姐夫撑着，想来宥阳也没多少人敢欺负你，不过要多富贵的人家，怕是不能够了。”
屋中众人比刚才还惊讶，继续呆滞地瞪着明兰。康兆儿眼眶也干了，瞪得眼如铜铃。
“那……我母亲呢？”慢了半拍，她才反应过来。
明兰笑着劝抚：“康姨母以为你是叫我强制扭送过去的，未必会为难你娘。再由我二堂哥和允儿姐姐向姨父说项，把婚事做定。事情亮到了你父亲那儿，你母亲也不会有事。”
康兆儿神色瞬息变换，一时惶惑，一时犹豫，一时不知所措。
“如何？你倒是给句话吧。”明兰笑吟吟道，随意又语重心长道，“女子一生，可没什么能选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屋里只听见康兆儿不规则的喘息声，忽长忽短，忽急促忽断续，明兰耐性甚好地等着。
“——不，我不愿意！”过了好一会儿子，屋里响起一声高亮尖利的呼喊，康兆儿抬起头，瞳孔睁得大大的，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我不愿做妾！”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明兰跟前，尖叫着：“我娘说了，哪怕粗茶淡饭，也别做妾了！谁也不是天生下贱，好好嫁人，做个正头夫人！”她扯着明兰的衣角，哭得撕心裂肺，仿若一辈子的委屈爆发了出来，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这么两句。
一旁的小桃眨眨眼睛，心想这位康家表小姐定是叫姨太太吓坏了，若她见过林姨娘当年的风光，就知道也有把妾室这份职业做得成功光荣、有滋有味的。
听了这话，明兰反而冷了脸色，肃穆着站起来，盯着康兆儿道：“你当真？”
康兆儿此时亢奋异常，精神恍惚地喃喃着：“是……”
明兰缓缓推开她，抚着肚子在屋里慢慢走了两步，最后停在康兆儿身边，轻轻把手掌贴在她冷汗涔涔的额头上，只听明兰淡淡道：“也罢，我就多这一回事吧。我会给你添笔嫁妆，以后，自己好好过日子，若你生母有福，将来终能母女团聚也未可知。”
说完这句，便叫绿枝领着两个丫鬟把犹自木愣愣的兆儿扶了出去。
人一出去，崔妈妈就忍不住道：“夫人，你……”
明兰轻轻挥手，制止她说话，苦笑着：“和她们斗，我是不怕的，也有法子。若是不理康兆儿死活，那简单得很。可……到底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只叫她自己选。”
崔妈妈似有些明白了，低声道：“原来，适才夫人是在试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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