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事,严少侍还不知道。”左韶风道,“我在见到你之前,就曾读过你写的文章。”
严徽是真的惊讶。
他人微言轻,是少侍里出身最不起眼的一批,要不是受宠,应该绝对入不了左韶风的眼才对。
左韶风回忆道:“是你的那篇论琼州黑港的文章。你从各国黑船来往的情况,分析南海诸国的国力、兵力,甚至朝堂局势走向,真是眼光尖锐,观点独到。我统帅陆军,并不了解海军的情况,看了你的文章,获益良多。少侍当年应当才二十左右吧?”
“二十一岁。”严徽看左韶风的神色已经有些变了。
左韶风提到的文章,是少年严徽的成名之作,也是他苦心观察数年,甚至冒了不少风险潜入港口调研,才写出来的。
这篇文章让严徽在当地备受赞誉,府学里的师长因此十分看好他来年的科举考试,人人都等着他金榜题名……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不论这文章再好,终究也只是个年轻小贡生写的。
严徽这样的贡生,全大雍没有八千,也有好几百个,他的文章怎么会辗转千里落到了西北节度使的手里?
“真是少年出英才!”左韶风赞不绝口,“当时我还同献上文章的人说,希望能早日在朝中新秀里看到你的身影。没想几年后,确实遇到了你,却不是在朝堂上……”
严徽已不是过去被人戳中心窝伤处便会变脸色的人了。他笑容释然,平静道:“能得太尉赏识,是在下之幸。”
左韶风问:“少侍如今还有写文章吗?”
严徽摇头:“现在受陛下之命,四处游玩,为陛下绘图写书。”
“也是。”左韶风感叹,“入宫后就同外界隔绝开来,既不知民情,也不清楚朝堂事,也就没什么可写的了。”
酒温好了,左韶风亲自提着酒壶,为严徽斟酒。
严徽恭敬道谢,耐心等着左韶风接下来的话。
左韶风道:“听说你家中还有弟妹,不知年纪多大了,可有婚配?”
严徽微微一愣,方道:“小弟来年就要满十八,小妹也已及笄,家中准备等上了京后,好生为他们相看。”
“正是好年纪。”左韶风感慨,又问严徽家中高堂的年纪,身体健康,又说到弟妹念书的情况,竟是和他闲话家常起来。
以左韶风的身份,想要知道严徽的情况,何用亲自来刺探情报?他这是真的把严徽当作救了女儿的恩人,亲切攀谈闲聊。
严徽在旁人面前能摆出老成持重的模样,但是在左韶风这样经历过风波大浪的权臣武将面前,也不敢有丝毫拿乔。
“少侍有些紧张?”左韶风笑容深邃,微眯了一下眼,“可是我的话太多,让您不自在了?还是我没有像别的人那样,继续哀叹你的才华没有得到赏识,让你觉得有些意外?”
严徽如被人用手戳中了心口,暗道姜不愧是老的辣。他也不再假装稳重,心悦诚服道:“太尉果真洞悉人心,在下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
左韶风呵呵笑着,摆手道:“少侍才华横溢,常人都会替你惋惜,我也一样。可能有些人还会觉得,我一定会趁此机会游说你,拉拢你,让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严徽举杯,遮住嘴角的尴尬。
左韶风背着手走到窗前,眺望着梅园雪景。
“众人都觉得,我被陛下削了兵权,一定心怀不满。我门下子弟门生近来广遭弹劾贬官,我也一定焦躁不安。他们却是没想到,我不仅是一个左家人,我还是陛下的臣子,是大雍的将士。我的职责是辅佐陛下,镇守国门,护住一方百姓的安危。这天下的繁荣安定,亦有我的一份贡献。我多年辛苦,又怎么能因个人私欲而毁之?在这之外,个人荣誉得失,家族兴衰,那都是小事了。”
严徽起身,朝左韶风恭敬一揖。
“太尉高洁无私,心怀家国天下,在下深感愧疚……”
左韶风爽朗大笑:“少侍才华横溢却受名声牵连。我则是受身份的牵连,被世人所不解。我们俩都饱受偏见之苦,冲这儿,就当浮一大白!”
说罢,吩咐侍从新开了一大坛剑南烧春,一副要同严徽一醉方休的架势。
严徽不用试就知道自己的酒量肯定不如左韶风,却又不好拒绝。
正在心中叫苦,左家一名管事快步钻进了暖阁里,一脸欲言又止。
“出了什么事?”左韶风正色道。
那管事道:“太尉,就在方才,赵将军领了陛下的命,带兵将刑部白侍郎府围了。协同御史中丞一起抄家。”
暖阁内有片刻的寂静。
“白侍郎,白德会?”左韶风问,“他可是东君的堂兄,不是什么出了五服的旁枝亲戚……什么罪名?”
“受贿,以权谋私,以至造了冤假错案……御史中丞李大人,大理寺少卿马大人都带着人也去了。”
白氏枝繁叶茂,子弟众多,这个白侍郎不仅同东君白岳青血缘很近,也是家族少壮派里非常被看好的人。
要是按照世家子行不法之事机率来计算,白家子弟有问题的必然也不少。只是女帝看在和东君的情分上,过去对白家子弟多以斥责罚俸为主,并不曾动过真格。
可现在看来,不动则已,一动,就动大将。
侍郎乃一部的副官,位高权重。不说被控的罪名最后能否判下,光是前期的抄家和审讯,就不知道要将多少人牵连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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