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感觉到的是凉意，从西面八方袭来的凉意渗入骨髓之中。然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浓密的晨雾，将整个绿地笼罩了起来。而在绿地上，除了有一座座树立着的墓碑外，还倒着一位女士。
我用力推了推她的身子，在她耳畔叫道：“柯拉女士，柯拉女士，快醒醒，快醒醒。”
她缓缓张开双眼，似乎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里，迷茫地望着四周。
我指着她眼前的那块墓碑，看似轻描淡写的道：“我们在墓园，波兹曼的墓园。”
“波兹曼……”
“就在你眼前。”
她转头望向孩子的墓碑，上面刻着“波兹曼•兰伯特”名字，以及他的生卒年月，上面还写了一些他的生平事迹。
“是的，波兹曼……”她这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去到了天国，我们终究也是会去的，不是吗，拉蒂默先生？”
“呵呵，这我可不敢肯定。”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人类是一种惯于说谎的动物，但有的时候却也羞于说谎。”
“我不明白你的话。”
“如果是在波兹曼面前的话，我想您不会欺骗他了吧？”
“欺骗？我欺骗谁？”
“我是说，你打算连自己的孩子也欺骗吗？”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柯拉愤怒地站起来，对我吼道。
“难道你不希望波兹曼死掉吗？这个孩子活着，岂非只能给你带来耻辱感？隔壁的孩子都健康活泼，而只有他却阴郁沉默，根本无视父母的存在。你无法体验到任何天伦之乐，这个孩子对你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麻烦。”我总结上一次的访问，“甚至你情愿在虚拟世界中领养一个模拟宝宝，也不愿意好好地和波兹曼说上一句话。你直接把波兹曼丢给那个没心没肺的机器人小红，自己却越来越不想承担母亲的责任。”
“呵呵，母亲的责任？”出乎我的意料，她却并不更加生气，反而用一种揶揄的口吻反问我。
我解释说：“是的，母亲的责任。无论孩子变成了什么样，只要他不是主动变成那样的，那么母亲就依然爱着孩子。在我看来，波兹曼只是天生如此，他和我们大多数人不一样。并不像那些学会吸毒、赌博和嫖娼的孩子，是自己主动地、自发地做着恶事。波兹曼和他们不一样，因此波兹曼不应该得到如今的下场。”
“什么下场？”
“被父母抛弃，甚至……”我看着那座孤零零的墓碑，上面已经染满了灰尘，却无一朵鲜花，“甚至像这样子死得不明不白的。”
“我越来越听不懂您的话了，究竟什么是不明不白？”
“你还是在不懂装懂，”但现在还不是说出那个推理的时候，“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孩子是否对你来说，从未带给你幸福和快乐，只是带给你羞辱感？你恨不得要抛弃他？”
“是的。”她回答得如此干脆，我一时之间语塞，不知道再问些什么，不过她立即补充道，“你是问我是不是‘恨不得’，因此我当然这样想过。自己如果能早一点抛弃他，甚至他早一点去世的话，那么我和斯蒂芬就可以早一点再生一个孩子，或许这个孩子会好很多。”
“你们现在也可以。”
“不，要照顾波兹曼是很耗费精力的，如果有了另一个孩子，我们恐怕无法承担。”
“不是还有小红吗？在平时，你们不也不太和波兹曼交流吗？你沉迷于埃洛伊世界，而斯蒂芬忙于医院的事。”
“那只是无奈的选择，事实上，我们的心在滴血，因此没有心情再去照看一个孩子。我是指心情，而不是说精力。”
“我明白了。那么你是想说即使是在虚拟世界中，有一个懂事听话的宝宝，你也从未得到过快乐吗？”这和我所以为的大相径庭，我认为柯拉应该是在虚拟世界中得到了满足，所以才弃波兹曼于不顾的。
“呵呵，”她又在嘲笑我，“拉蒂默先生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吧。一个明知道是不存在的宝宝，怎么可能让你感到高兴呢？让我告诉你，我感到高兴的是什么吧，那只是一瞬间的幻想：我幻想着这个不存在的宝宝身上的优点——听话、懂事、聪慧、善于交际——这些优点将来可以在我自己的孩子身上觉醒，因此我获得了幸福，只是它是短暂的。”
“我明白了，你沉浸于一个幻想的世界中，却更深地把自我幻想投射到你现实中的孩子身上？”
“是的，让我感到高兴的不是那个不存在的宝宝，而是我假象中的和那不存在的宝宝同样惹人喜爱的波兹曼。”
“因此，你依然是为你假象中的波兹曼而感到高兴？”
“只是借助于埃洛伊世界这个形式罢了。”
这点看来与我的预计有出入，不过并不能彻底改变我的推理：“好吧，不管如何，你是不喜欢孩子当时的样子的，因此你才会进入幻想。这样看来，你的爱是有条件的，只有符合标准的孩子你才会喜欢，是吗？”
这个问题似乎问到了她的痛处，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波兹曼的墓地，才回答道：“我很想告诉你，无论孩子怎么样，父母都是爱孩子的。但我恐怕不能这样说，我不能在孩子的面前说谎。就像我上面所说的，我有时候时常幻想孩子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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