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礼拜本来要给曼曼过生日的,对一个疑似直男而言那件礼物是费了老大心思才选好的。
其实很想看曼曼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表情,说不定会欢喜雀跃扑到自己怀里,再轻轻在他脸上…
仅仅想象一下那画面都会不由心神荡漾…
虽然生活中很多非常现实的东西会让情侣间那些本该甜蜜的事情在实际中走味,但只要还剩下一点那种味道,甚至哪怕只一缕气息,对阿杰来说也已足够。
可现在看来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自己突然失踪,大概会让曼曼急得发疯吧。
想到这儿,不由生出的得意之下还真有点不忍心,只是再往后想想,日子该怎么过终究还是会怎么过下去的吧,人总要给自己找点依靠和寄托的,即便失去了他,也总会有别的人来填补曼曼心里这个位置吧。
那人会是什么样呢?
神思散漫之下,阿杰忍不住想象曼曼下一任男友的模样,他也许会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吧...
曼曼老说自己懒,没有上进心,可她以后真会找个事业男?
想想那副上满发条,干劲十足的腔调就和曼曼不般配,她那么精灵才不会做这傻事哪。
平时那只是找借口数落他,真要弄个事业男整天忙这忙那,没时间陪她,曼曼早把他踹西伯利亚了。
哎,要是以后听不到曼曼在耳边叽叽喳喳,倒真是蛮冷清的…
还有,她睡觉的样子也没看够哪,不,不是没看够,是看不够,那嘴角,那微微翕动的睫毛和那流露微微幽香的呼吸…
回想起来都叫人心疼。
只是此刻,那一切都变得恍如幻梦...
等等,怎么此时想来好像那从来都并非...完全不是梦...
只因那时一切还在不断编织、延续而让人浑然不觉。
在可以继续造梦的时候,梦中人又怎会知道那是梦呢?
阿杰一下突然体会到以前在各种媒体上看见、书中读到的那些当时对他而言从来只作为“知识”或“新闻事件”而存在的战争、大灾难等等都是真的存在的。
过去它们最多只是作为一种“知道”而真实,但那终归只是旁观者的“知道”而已,就算当时在电视、视频里被那些地方发生的地震、海啸等等诸如此类的惨景深深震撼,其实也只是个梦中人在看似关切地旁观一个他自以为与己隔离的、别处的事而已。
旁观者很快会一如往常被他们身处的现实中种种他们想要相信或不得不相信的东西不着痕迹地完全捕获回去,而让自己原有的梦照旧继续。
什么战胜灾难,什么爱的力量,那都没错,但这只是作为还可以继续做梦的人说给其他那些同样还可以继续做梦的人听的——他们都只是身处在另一种无事处境下还可以继续表现或表演痛痒的旁观者。
而对那些再也听不到这些话的人,这有什么意义?
对那些被抛出造梦轨道——如果这场梦真的可以被打断抑或没有更大的梦——的人,这有什么意义?
而那些生者的梦依然一刻也不停歇地延续着,继续说着他们想要相信或不得不信的话,做着他们不得不做的事,很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过去的孩子没有了,制造新的;过去的亲人没有了,结合新的;过去的朋友没有了,结识新的…
一切很快恢复“正常”,于是就会被这些可以继续做梦的人冠以人性与爱的胜利,作为人们战胜灾难、治愈创伤的伟大象征。
这永远是一幕用脚投票的游戏,世间人来人往,永远有人在场,一起造梦,彼此捧场,而每个人也终会在梦照不到的地方以与梦无关的方式离场。
能够永恒的只有这场造梦游戏。
梦中,人们自己在做,自己在说,好让自己相信梦中的一切。
“梦”是一切,人只是道具,是泡沫,是用来编织、维持这个梦的——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
这个梦真是繁华似锦,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迷;这个梦也实在有点悲凉、凄惨、荒无人迹…或者...这一切仅仅只是...无谓...
此刻,阿杰真正体会到了某种从未察觉也不愿去察觉的真实性——这场无所谓梦的梦,随时可能会被打断。
其实自己一直都处于这种境地中,其实每个人都处于这种境地中。
只是平常,即便其他人或事在种种机缘下会有意无意打扰到这如常造梦的幻觉,但没关系,只要还活着而且没有什么太大变故就可以不断不断把幻觉编织下去。
在与随着时间滚滚而来的无数事件、机缘的碰撞中,即便幻觉在一些碰撞中破漏了、破灭了,但人可以通过自己制造的种种解读来把这破漏和破灭装扮成可以接受的模样,或干脆屏蔽它——如果这掩盖真能完全做到的话;而在另一些机缘中,人们又会一起营造看似更宏伟、更坚不可摧、更客观的集体幻觉,而所有这些幻觉对做梦者的吸引力是无法抗拒的,甚至彻底到让人们根本不会去对它作任何辨析而只有终日为经营它而奔忙操劳,身不由己,无休无止。
虽然这幻觉随时会遭受各种意外的干扰和破坏,但挡不住人以无尽的痴执去不停对它进行修补、营造。
虽然人可能意识不到这痴执的徒劳——或者说他们内心某种更基底的力量不允许他们去意识到这痴执的徒劳,但他们全都别无选择的身处在这生来如此而又无可抗拒的境遇之中——自己孜孜营造的一切随时都在破漏、随时都可能破灭。
所以他们往往陷于无解的焦灼、烦躁、疲惫、怨恨…
但这些又往往更刺激他们愈加疯狂和痴迷——既然已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就更必须要得到那些看着就在眼前晃悠仿佛触手可及的好东西。
即便暂时还无法得偿所愿,但时间里看似永远有无限可能,总有地方可以让人寄托他自编的希望,而破灭的还能重新捏造,或直接用新的取而代之。
梦中人眼中只有梦,却视而不见——也必须视而不见——他们所捏造的一切随时都在破漏,乃至都无需破漏而只是由于那幻象一旦实现便同时由于这实现而令幻象本身失去了意义。
唯一剩下的依然还是那被人们视而不见却又是他们无可出离的根本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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