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孙少平的日子过得很惬意。上午在工地上干半天活,下午和做饭的老头到街上的自由市场买些菜背回来,也就再没什么事了。他估算了一下,赚的钱已经超出了一百元。一百元钱,不容易啊!对一个揽工汉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钱是好东西,它能使人不再心慌,并且叫人产生自信心。
晚上,别人进入睡梦之后,他就心平气静地躺在这个没门窗的房墙角里,入迷地看书。常常读到书自动从手中跌落,他才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天晚上,他看书看到半夜时分,已经瞌睡得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他刚刚吹灭蜡烛,正准备睡觉,突然听见上面不远处的灶房里,似乎传来一声低低的,令人恐怖的喊叫。
他在黑暗中猛地挺起身子,支棱起耳朵,静静倾听着。发生了什么事?灶房里只有那个做饭的小女孩睡觉,是不是钻进去了小偷?
半天再没声音了。少平以为是他的听觉的错误——这现象在夜深人静时最容易发生。
他正要重新躺下,却又忽然听见上面传来轻轻的哭泣声。这下他听清楚了,正是那个做饭的小女孩在哭!
他紧张地爬起来,摸索着穿好衣服,悄悄出了房子,蹑手蹑脚摸到灶房门口。
他到这门口时,小女孩的哭泣声还没停。他正紧张地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接着便又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悄悄的,不敢哭!你再哭,我明天就把你打发了!”
血“轰”一下涌上了少平的脑袋。他听出这是包工头胡永州的声音!
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牙咬着嘴唇,浑身索索地抖着,立在灶房门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时,他听见那小女孩说:“别打发我,我不哭了……”
少平用一个手指头轻轻顶了一下门。门关着。他的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在慌乱中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在黑暗的墙角里,用一只手狠狠地抠着刚砌起的砖墙。
孙少平悲愤地想,胡永州简直不是个人,怎么能损凌这么小的孩子呢?这个叫小翠的女娃娃当那个家伙的女儿都太小了!
这时,他眼前出现了那只美丽慈爱的长角鹿母和它被砍下的头颅;出现了那个小孩以及最后淹没了他的那冰冷的深不可测的湖……
他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想,他要教训胡永州,并且把那孩子从水深火热中搭救出来……
第二天,他一个上午几乎没说一句话。
下午,他推说自己脚腕扭了,也没跟那个老头出去买菜。
他趁没人的时候,走进灶房。
面黄肌瘦的小翠正在无精打采地切菜。
他问这孩子:“你是从哪里来的?”
“原北县来的。”
“家里有些什么人?”
“我妈前年死了。我们家五个娃娃,我是最大的。”
“你爸在吗?”
“在哩。”
“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揽工?”
“我爸拉扯不了我们,就硬打发我出来了……”
“你想不想回家?”
小翠把刀放在案板上,双手蒙住眼睛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想回,可没赚下几个钱,回去我爸打我……我不想在这里做饭了,我怕主家哩……”
“主家怎啦?”
“天天晚上来欺负我……你看!”这孩子不顾羞耻地一把撩起她的衣服。
少平震惊地看见,她那两个还没有发育起来的乳房,像被野兽抓过一般结着血痂。
他扭过脸,眼里像撒进去一把辣面。
他又一次目睹了人世间的不幸与苦难。
他对小翠说:“你不怕,我给你钱,你明天就回家去吧!”
这孩子嘤嘤啜泣着说:“有钱我就敢回去哩……”
孙少平像一个神经失常的人,两只眼睛迷迷瞪瞪,嘴里说着一些连他自己也不懂的话,向隔壁胡永州住的窑洞走去。
胡永州没有在,门上吊把大锁。
他抬起脚狠狠在门板上踹了一脚。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坐在一堆麦秸里,呆呆地望着墙壁,连下午饭也没去吃。
傍晚的时候,“萝卜花”嘴里叼着个旱烟锅来了。他一进来就问:“你是不是病了?没见你去吃饭?”
“我没病。”少平摸出一根廉价纸烟,递给“萝卜花”。“萝卜花”就坐在他旁边,把旱烟锅赶紧磕掉,点起了那支纸烟,香得咝咝价吸起来。
“萝卜花”算是个熟人了,少平就把胡永州做的恶事对他说了一遍。
“萝卜花”看来没把这事当个事。他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听少平说。当少平说他准备把自己的钱给这女孩,并打发她回家的时候,“萝卜花”惊讶地跳起来了,说:“你是个憨后生!这是个屁事嘛!哪个包工头不招个女的睡觉?你黑汗流水赚得那么一点钱,这不等于撂到火里烧了?”
“小翠还是个娃娃呀!”孙少平痛苦地叫道。
“娃娃不娃娃和你有个屁相干!再说,女娃一十三……”
少平还没等“萝卜花”说下去,就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记耳光。“萝卜花”一跳从房间里蹿出去,捂着腮帮子一边走,一边嘴里嚷着骂道:“你情愿给你嫩妈多少钱哩!为什么打老子哩……”
第二天上午,孙少平先把自己的铺盖捆扎起来,做好了离开这里的准备。
当他看见胡永州进了他侄儿的窑洞后,就随后跟着撵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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